ArtAlpha专栏| 鞠婷：物质、媒介、行为的暧昧“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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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勒画廊鞠婷个展《咚！咚！》现场
本期专栏作者：王礼军
艺术家 Artist
将抽象绘画的标签贴在鞠婷的身上，有效却并不准确。因为她的作品既不抽象也不绘画。
抽象离不开对画面的形式关照，即便是极简主义对形式的悖离，最终也被消化为一种形式被继承。
从后极简主义的视角看过去，鞠婷的作品有形式，但又无关乎形式。
因为在那个形式之上，还有一层更为凸显的屏障，那就是材料的物性。丙烯在她的作品中，既是画的表现材料，也是构成之物。
物性与媒介的重叠也正是极简主义对现代艺术剜开的一个豁口，透过这一让当代艺术变得更为多元和驳杂的裂缝，我们看到鞠婷的作品在此间暧昧的游走，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的作品离画渐远，而离雕塑渐近。
鞠婷的作品从一层层的丙烯覆盖、雕刻、撕扯、重叠，将绘画的行为转变成制作的程序。
早期的《珍珠》系列，将层层叠叠的丙烯刻出一道道豁槽，不只是透析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绚烂色彩，更是将一种由版画雕刻生发的行为动作注入到了媒介之中。
丙烯在画板上的覆盖，既是对绘画经验的拒绝又是对感知经验的强化，因为每一层都将成为不可见的部分但最终都有可能参与到具体的感知体验中，成为某种记忆的颗粒，残存于意识之流。
鞠婷《+-010316》（局部）
丙烯在鞠婷的作品中同时扮演了媒介与物性的存在。
颜料混合不只是对色彩的调配，还伴随着搅拌的粘稠质地，延展在木板之上，在干湿适中的时候，或以刀代笔，销刻自如，或以物代色，拼叠重组，多年的探索实践让她拥有了一种身体的直觉，能信马由缰地在表面游移。
鞠婷的《无题》系列，丙烯甚至都不再是涂抹的颜料，而被还原为有颜色的聚甲基丙烯酸甲酯，那覆盖又被揭起来的“皮”是材料的形，也是雕塑的“物”。
鞠婷，珠，丙烯，20 × 47 × 47 cm，2021
在这样的转化中，绘画的媒介性被进一步消解。艺术家在媒介与物性的缠斗中，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在场”，这与现代主义审美品质的“在场”或者是极简主义观众的“在场”遥相呼应却又不一样，她没有抽象表现主义高亢的主体情绪，也没有极简主义那般冷冰冰的疏离。
她适时的停顿与游离，赋予了作品恰如其分的品质。这一“恰如其分”或许是前卫精神的“倒流”，或许是审时度势的“曲迎”，但无不造就了鞠婷艺术语言的独特个性。
▲点击视频观看
鞠婷大型场域装置作品《凛冬将至》创作现场
在她最新的作品《凛冬将至》中，鞠婷用身体的行为不断强化材料的实在性，这种实在性是对视觉与幻象的偏执破坏。
通过在现场的敲砸、锤打，她以反绘画的方式夯实了透出几分诗意的材料物性。丙烯只有低温的条件下才会固化僵硬，成为一层脆弱的壳，击破那个承载了浮华与共情的表面，似乎抵达了现实的彼岸。
犹如在严寒的冬天，让那几分凛冽刺入你敞开的脖颈，扎入你温暖的心脾。
鞠婷《凛冬将至》（局部）
新的作品中，鞠婷用极端的方式在极端的条件下，回击着那个曾经在绘画表面经营色彩美感，在撕扯掀扣中企图再造形式的自己，因为在最实在的物质性前面，那些浪漫的艺术修养都变得孱弱不堪。厚重的丙烯、延展的张力、身体的负荷，这一切都意味着鞠婷的作品更多地指向了雕塑的实体与空间。
在这样一个充盈的物质现场，我们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被击穿的孔洞。这些破损炸裂残留的孔洞，将人的视线吸引到那个昏黑的神秘空间之中，让人联想到卢西奥·丰塔纳（Lucio Fontana）的作品。
鞠婷，《凛冬将至》，木板丙烯，416x1620x17cm，2021
我们知道丰塔纳划破画布的洞是在画面深度空间错觉和画布物质真实空间的关系中建立起强烈的冲突。因此，丰塔纳作品中的洞是视觉的、也是心理的。
孔洞的空间本就是雕塑家最痴迷的表达语言，如果说卡普尔的洞是神秘和错觉的，那亨利·摩尔的洞则是充盈有生命的。
鞠婷在创作《凛冬将至》过程中
相比之下，鞠婷作品中的孔洞更像是暴力留下来的“罪证”，少了亦真亦幻的视错觉，也没有充满生机的能量。
因此，它指涉的是身体的知觉。每一个孔洞都像是穿过身体的弹孔，在死寂的物质躯体上高傲地绽放。在这样的现场，鞠婷意不在视觉的震撼，而是隐喻那个光鲜表象下满目疮痍的残酷现实。
从作品内部的空间延展到画廊现场的空间，再扩展到意义的阐释空间，新作突破了画框限制、媒介局限，走向了更具有肌理感的现实世界。
空间总是与时间联系在一起。鞠婷作品中的时间在早期系列中更多的表现为一种承续性的秩序结构。
当摒弃了思想与语言，涂抹和覆盖就像是一个机械的计时刻度，等待颜料的干固，然后重复涂抹和覆盖的过程，在重复的秩序中，时间作为一种特殊的形式语言被感知、被物化、被呈现。而新的作品，时间贯彻于作品的实施、呈现和流转之中。
在低温的夜间，脆弱以可见的形式伴随震颤的声音显形，在温度升高的白天或是暖气充足的屋内，丙烯又变得柔韧，原本尖利的端口也变得似乎有些松弛疲软。时间变化带来的温差以可见的物性变化呈现在观者面前，让人无法回避这个可以触摸的真实世界。
鞠婷，椟，丙烯，64 × 34 × 11 cm , 2021
现代主义以前的绘画一直都在极尽可能地经营那个虚拟的视觉表象，而现代主义之后，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坚持个体的真实体验，关注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体痛感与知觉。对材料物性的重视，对身体经验的强化成为很多艺术家自觉的选择。
鞠婷的作品在绘画的视觉表面坚持了雕塑的实体与空间的探索，不断地对艺术系统内部抛出的种种问题作出回应。
这一回应是积极的、渐进的，同时也是有的放矢的，是“后疫情时代”个体处境无助的放大，也是她在日常生活中对消逝忧伤的回望，更是她对自我意志与现实感的决绝捍卫。
占据空间是一种权力的扩张，当艺术家在平面的绘画中越来越多的受到真实空间的诱惑时，也就越来越乐于在空间中建立自己的“话语权”。
鞠婷的这次个展，整个空间只有一面用一层又一层的丙烯堆砌的墙，虽然仍依附于墙面，但整个空荡的空间都成为了这面墙的一个基底。显然，在日益紧张的内部空间和日渐浮夸的外部空间的双重语境下，对于空间的“霸权”让鞠婷的能量得到了一次酣畅淋漓的释放。正如她自己所形容的，敲击完后很爽！
在宏大叙事与个体经验的夹缝中，鞠婷完成了一次出水与深潜的“换气”。
END
鞠婷：咚！咚！
Ju Ting: Winter is Coming
2021.12.4 - 2022.2.27
开幕 Opening：
2021.12.4（周六），4pm
麦勒画廊 北京
Galerie Urs Meile Beijing
麦勒画廊近日举办艺术家鞠婷（1983年生）在麦勒画廊北京的第二次个展“咚！咚！”。本次展览将展出鞠婷的大型场域装置作品《凛冬将至》。
鞠婷擅长于以严谨的技术组合的方法来呈现绘画及其表面之下的多层肌理，由此去刺探现实中复杂的情感。在其早先的代表性系列《珍珠》、《＋－》和《无题》中，艺术家探讨如何打破画框与抽象绘画的传统，将真实情绪和人的境况微妙地透过不同的绘画表面进行雕刻/撕开。
在最新的创作《凛冬将至》中，鞠婷放弃了《珍珠》系列中近乎于雕刻家般的精雕细琢，延用了《无题》中繁复的剥离、搭建，并选择加入了更为激烈和破坏性的行动——敲击去完成最终创作。艺术家利用丙烯颜料随温度变化软硬度的特别属性，在温暖的室内将数十层丙烯颜料层逐层铺设、叠加于木板上，之后将作品放置在寒冷的空间，让其冷却和僵硬，然后对其敲击碎裂，从而展现内部色层、结构。画面被剖开之后，其中饱含的情绪伴随着色彩丰富的碎片在浮雕式的表面流淌，金黄色的表面被敲击破坏之后让墙面显得冷峻而绚丽。
在多层的画面之上加入行动对于艺术家而言是冒险的，她必须承担过程中未知所带来的偶然性，凭借对作品材料特性的把握和经验，利用温差对材料的作用，把巨幅画面中的一层层颜料打破，连同底板也被敲出一个个缝隙，这一行动源于艺术家长期以来对绘画传统的反叛，例如，在《无题》系列中，艺术家创造了丙烯的多层堆叠和配合温差而撕扯出的新创作的技法，但鞠婷不满足于此，在《凛冬将至》中进一步把过往熟练的技法和完成的画面破坏，在作品中注入新的行动能量和生命体验。
鞠婷过往的作品往往被置于抽象艺术的范畴内被讨论，如果说西方的抽象艺术是从形式上去反叛具象艺术的传统的话，那么抽象艺术在中国的语境是否有足够的资源和社会环境被讨论尚且是一个悬置的问题；而鞠婷的创作出发点往往是偏离抽象艺术的目的——形式与审美的，她的作品在媒介、行动和现实之间寻求画面和物质性的平衡。新作《凛冬将至》中的颜料、色彩和作为支撑的背板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创作的最后一步敲击行动，为艺术家在其生活大环境以及在大流行病之间的遭遇提供了一个鲜明的态度和脚注，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金色表面在一次次的敲击中逐步暴露出下层的材质和颜色，这一动作提醒着观众需要关注的是艺术和艺术家在今天的处境，而非沉浸于对抽象艺术的刻板审美。
鞠婷的创作也不是为了今天的电子屏幕观看而创作的，观众需亲临现场，走进她的行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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